阿维拉古城墙。
夏季赴欧旅行，比之国内愈益高企的热浪，感觉不啻为避暑。很多欧洲本地人不习用空调，好在宾馆大都提供空调，否则我们这些度夏早已难离空调的中国人，真不知怎么睡个安稳觉过夜了。前年去西葡半个月，似乎晚上休息得都不错，唯独有一晚空调消极怠工，闷热难耐，敞开窗户盼刮风，没错，那就是在阿维拉!
然而也正是阿维拉的那一宿，一门心思寻觅古董的我们，居然就浸渍在浓郁的历史泉流当中：下榻的宾馆竟是14世纪的老建筑，推窗所见相邻的高高灰色石墙里，就是始建于12世纪的阿维拉大教堂。我记得那晚的燥热，更忘不了置身在那样厚重的文化氛围下的欣喜，真是难得哦。
不过次日清晨出门蹓跶时，感觉已全然迥异，不知何时下过的小雨，淋湿了阿维拉的大街小巷，到处透溢着一阵清爽的凉意。我这才想起，资料上载明，阿维拉(?vila)是西班牙地势最高的一座省会城市，阿维拉省省会。如同法国、意大利那样，西班牙的省级之上也有个大区，属卡斯蒂利亚和莱昂自治区。此处海拔1132米，冬季漫长，夏季短暂。清晨这会儿的感觉，似乎才是这座山巅“高城”的本真状态。阿维拉东南分别以瓜达拉马山脉和格雷多斯山脉为屏障，与马德里遥遥相望，所以，她应该比我们前一日逗留的马德里更凉爽才是。
一
西班牙的许多城市都有着不凡的经历，历史文化积淀深厚。阿维拉也不例外，追溯起来，至少可到罗马时代。罗马人尚未入侵前，这一带居住的是本地土著，凯尔特伊比利亚族系的维托内人(Vettones)，他们称该地为“奥比拉”(Obila，意即“高山”)，并在此营建了一座十分坚固的要塞，据说附近还发现过青铜时代的野猪石刻雕像。如此看来，阿维拉地区有人居住的历史已相当久远。阿维拉成为一个古代城镇时大概以“阿布拉”(Abula)名世，地理学家托勒密在他的著作里提及过，那也是当时最早被提到的西班牙城市之一。罗马人征服西班牙后，该城被称作“阿比拉”(Abila)或“阿贝拉”(Abela)，城镇的规划设计带有明显的罗马特色。公元1世纪，随着基督教的传入，阿维拉慢慢有了自己的主教。西罗马帝国崩溃后，进入西班牙的西哥特人占领了这一带，使阿维拉成为其军事据点。8世纪初阿拉伯人入侵后，西班牙开始了漫长而艰巨的“收复失地运动”，阿维拉又频频遭受北方基督教王国的攻袭。战乱迭起，阿维拉迅速败落;居民逃离，几天沦为无人区。直至1088年左右被莱昂和卡斯蒂利亚国王阿方索六世之婿勃艮第的雷蒙德收复之后，这里的人口状况才逐渐恢复。1090年，阿方索六世延请两位外国工匠主持，开始用块石兴筑阿维拉城墙，旨在防范穆斯林的再度反攻。这片城墙坚固完好，被认为是遗留至今的欧洲中世纪城墙中历史最悠久、保护最完善的，她也因此成为今日阿维拉城市最引人瞩目的标记，成就其“石头城”之美誉。1985年，阿维拉古城及其附近教堂群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
阿维拉城墙(Murallas)整体为四边形，唯西南、东南角城垣呈圆弧状。全长2550米，墙厚3米，高约12米，每隔25米筑有一座圆弧形塔楼，共有88座。城墙上布满尖坡状城堞，共计2500个，供守城兵士据以掩蔽射击。全城共设9座城门，其中以阿尔卡扎门(Puerta del Alcázar)和我们两度行经的圣比森特门(Puerta de San Vicente)最是宏伟，其突出的两座圆弧形塔楼间又以半圆拱相连，坚固又美观。欧式城楼一般以石材构筑，体量高峻，不易攻破，且不像中式城楼概为四四方方，而好采行圆弧造型。
阿维拉全城，悉为城垣所环抱，老城风貌依旧，几乎未经现代潮流濡染。我们进进出出，低头不见抬头见，头天傍晚和次日清晨，都从城墙边多次走过。沿城墙根一带，现今均已育成清新养眼的绿地，电影里那种纷乱杂沓的中世纪小城景象，早已不见了踪影，留给今人的，唯有长久的宁静。清晨站在阿维拉城墙边，脚下泛着露珠的草地绿茵成片，在晨光的侧影下，俨然成了一幅流光溢彩的神奇魔毯。不事张扬、平淡质朴，同样作为世界遗产地，阿维拉古城及其城墙保护理念想来不乏深意，足堪我们反思和借鉴。
二
阿维拉旧城处处有景，从头天傍晚一下车，大家就被她深深吸引了，忙着四处转悠。下榻的宾馆斜对面，就是阿维拉大教堂(Cathedral of ?vila)，罗马式与哥特式风格的混合体，始建于12世纪初，至16世纪才完全建成，据说是西班牙最早的哥特式建筑之一。不知为什么，我们在阿维拉的两天中，她一直没有开放，因而只能浏览其外观了。阿维拉大教堂一如欧洲许多中世纪教堂，有着灰色砖石铺就的厚重高墙，还有挺拔的钟楼、高高在上的圆窗和扶栏;一旦大门紧闭，有如一座设防的坚堡，便于居高临下的抵抗与反击，自然不是外人可以轻易攻入的。这种带有明显防御性功能的教堂格局，使我立刻想到了中世纪西班牙的特殊境遇，绵延700年的基督教—伊斯兰教冲突，使这块土地始终沉溺在血与火的殊死搏击氛围之下，随时握剑上阵抗击来犯之敌，已成生活的常态，竟连教堂这一上帝庇佑之所，亦无可幸免!
从建筑艺术角度看，阿维拉大教堂门楣的砖石雕饰是非常精致的，大都与宗教对人的教诲、引领相涉，圣徒、祭台、花束和胜境，具有多数教堂雕塑的共性特征，但我唯独对大门两侧的两位异装人物浮雕像深感不解。他们一手持棒，一手持盾，跣足而身被树叶状外衣，不知为何指?是当地基督教传播史上一段真实往事的记忆，蛮族的皈依?还是对中世纪现实的暗喻，同异教世界的对抗?看来在文化的沟通和理解方面，还是要好好下点功夫的。
阿维拉大教堂背面的半圆壁龛，是凸露在北城墙外边的，完全以同样的厚重石块垒砌，与城墙浑然一体。该半圆壁龛呈漂亮的圆弧造型，上留三扇小窗，顶部也有类似城墙的城堞。如今所见的阿维拉城徽、城旗，就采用的是这一半圆壁龛建筑图案。
阿维拉旧城内，也有一个与许多西班牙城市类似的主广场，称马约尔(Major)广场，四周有回廊、酒吧、商店，更是人们休闲、小酌、日常交流的中心。阿维拉的主广场一侧，带有半拱形的柱廊，拱门顶端似不经意地悬着盏小方玻璃路灯。离主广场不远，就是本城有名的圣特雷莎女修院(Convento de Santa Teresa)。该修道院始创于1562年，现在的建筑是1936年建在圣特雷莎修女出生的故居遗址上的，收藏有她的手稿、遗物。圣特雷莎出身贵族家庭，却倡导虔心苦修，持守祷告、苦行、缄默不语等严峻规戒，在此度过了近三十年的隐修岁月。她主张对加尔默罗修会实施改革，坚持寒冬也不穿鞋袜，以表明其抵制教会奢靡的决心，故有“赤足加尔默罗修会”之谓，阿维拉也因她而被称作“圣徒城”。圣特雷莎修女在西班牙公众中名气颇响，独裁者佛朗哥作为虔诚的天主教徒，据说对她也极为尊崇。其实，在除了功利性目的外还存有起码精神追求的任何正常社会内，道德楷模、人的精神求索，都还是有着相当显著的引导和示范意义的，若真到了连黑白善恶的昭示作用都尽失的地步，又夫复何言哉?
三
阿维拉的另一座著名教堂，就是圣比森特教堂(Basílica de San Vicente)，它坐落在古城西北部城墙外侧，与古城伟岸的圣比森特门遥相辉映。这是城内最重要的仿罗马式教堂，呈长方形“巴西利卡式”格局。浅黄棕色的建筑墙体;装饰华丽的钟楼，不高，仅三层;前边还有韵味十足的白石连拱柱廊，这些柱子雕成三柱合一捆绑式，柱身纤长，使人印象深刻。整座教堂并不高峻，却风雅别致，结构与色彩的搭配都恰到好处。
人们常说，到欧洲就是看教堂。此言不虚，看欧洲的文化，离不开同基督教的接触，而宗教多半是通过教堂感受到的。阿维拉的宗教建筑，除去上述几座有代表性的外还有不少，例如圣佩德罗教堂(Iglesia de San Pedro)、圣何塞女修院(Convento de San José)、圣托马斯王家修道院(Real Monasterio de Santo Tomás)、圣塞贡多小教堂(Ermita de San Segundo)、塞诺拉·德·拉斯·内维斯小教堂(Ermita de Neustra Senora de las Neveis Avila)，等等，大小各异，丰姿纷呈。在阿维拉旧城漫步，总会不时遇上带有十字架标记的各种建筑，叫得上名和叫不上名的，太多了。最让人感慨的是，罗马天主教对这个国家生活影响的痕迹简直随处可感，鲜明之至。如果考虑到中世纪西班牙曾是欧洲文化冲突的最前线，有过如此之久的同伊斯兰势力残酷而剧烈的对抗，那么，其所以强烈彰显自身的宗教文化特质，也就不再是个难于理解的现象了。
阿维拉的另一些富有文化内涵的建筑，倒不是当街可见的，而是深藏在大门背后的庭院内，尽管时间匆促，我们还是有机会发现的，譬如阿维拉的军事档案中心。其门口的浮雕便极为精美，集狮首、铠甲、斧钺、盾牌、神兽、涡卷纹饰于一面，怪异而神奇，不禁引人心生好奇，必欲入门去一探究竟。内里的庭院也十分精致，鹅卵石镶嵌铺地;两层楼主建筑，墙面隐隐刻有浅饰，墙根为一米多高的瓷釉砖贴面，深受南方屡见不鲜的阿拉伯建筑风格影响;廊柱上则刻满花卉与盾形族徽浮雕。看了铭牌标示，才知是军事档案中心，屋内当存有不少珍贵档案资料。此刻正值清晨，未到开放时间，无人看守，便敞门而入，建筑自然是可以随意浏览的，就像在西班牙很多政府机构所见到的那样，不会遇到国内许多单位门口守候着的那类制服男，警惕地对你三查四问一番。
我们在离别阿维拉、去往萨拉曼卡时，没有忘记请驾驶员在城外的四柱台(Los Cuatro Postes)停一下车。据说，此地正是当年圣女特雷莎离家出走被她叔父寻获的地方，也是回望阿维拉全城景致的最佳位置。只见道路左侧的高岗地上矗立着一座花岗石砌成的四柱建筑框架，岗下是阿达哈河的清澈流水。从这里望去，整个城市可尽收眼底，连同那极其完整、略显起伏的石筑城垣。这是对我们盘桓两日的古城之最后一瞥，悦目而舒心!(沈坚)
